李凝月醒来时, 方过丑时。
窗外的天还是黑的, 内室中前半夜点的新烛将要燃尽，火苗渐渐黯淡了下去。
她慢慢地从床榻坐了起来, 眼神略微茫然地环顾一眼四周。最后，视线落在妆台那只形状奇特, 璀璨得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镯子之上。
她的目色渐渐沉了下来，脑海中, 慢慢浮现出那张明媚鲜亮的面容。
这几月间，她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那名女子对自己心神的影响。有关那人的一切, 仿佛都能牵动她的喜怒，以致于在那日宴上, 她竟一时冲动在她的颈间印下了口脂。那样的举动，即便此刻想起，她都觉匪夷所思。
她内息浑厚，五感向来敏锐，那人与她坐得近, 她如何听不到基尼入殿说了甚，也不会看不到那双醉眼中饱含的紧张与关切。正是那一刻，她觉自己莫名被触怒，也正是那一刻，她下意识起身抱住了她。
当那抹熟悉的清幽香气若有似无地钻入鼻息, 这几月来压在心中的种种郁躁仿佛在顷刻间爆发, 而后, 她做了使她至今都觉不可思议的事情。
李凝月抬手揉了揉额, 复又在床榻上躺下，阖上双眼，却再无半分睡意。
又过了一个时辰，泗儿入室来了，李凝月方起得榻来，下地梳洗更衣。
待诸事妥当，前去用膳之时，姜无入殿请安，面色发白，眼底青黑，一副没睡够的样子。
李凝月瞥他一眼，拂了拂手。
姜无便躬身退下了。
“他昨夜又出宫了？”
在膳厅落座，李凝月忽然问道。
泗儿一愣，目光下意识四扫，低声回她道：“回殿下，正是。去了普莲寺。”
李凝月顿了顿，又问：“她回府了？”
泗儿很快反应过来，殿下口中的她是指何人，便点头道：“应是，听闻昨日又带着那名貌美女子入了云锦宫，想必是与王后殿下报平安来了。”
李凝月神色微微一滞，沉默了。
心间猝不及防地泛起酸涨之感，甚至夹带着些许恼怒，她感觉到了，却控制不了。
既决定要与她各行其道，则有什么权利去气恼？
道理她都明白，只是做不到。
用罢早膳，李凝月回到殿中，心中仍觉烦闷，坐下便取过榻旁的琴，待要拨动琴弦之时，有一宦官入殿来禀，说程府的小殿下来了。
李凝月目光落到窗外，定了一定，很快收回，垂眸望着手中的琴弦，淡声道：“本宫身子不适，今日不授课。”
*
微风轻拂过花窗，晨光映照，在地面上印下大片柔光斑点。
程涟笙执着毛笔正襟危坐在书案前，手腕悬空，颤颤巍巍。
半晌，她蓦地将笔搁在了笔架上，道：“大功告成！”
楚汐瑶捧着卷书坐在她的身侧，闻声抬眸望向她，目光温柔。
“画完了？”
“嗯，画得不算好，但是第一幅作品，情有可原。”
程涟笙指尖戳了戳手机屏幕，随后，双手拿起案上的纸卷，将她精心画的四不像撑在了半空中。
“请欣赏我画的狗！”
楚汐瑶定睛看了一会，实在没忍住，哧了一声。
声音虽然很小，其实也只在她喉中冒了个头，立刻就被收了回去。但程涟笙与她相距不过咫尺，不可能听不到。
程涟笙皱皱眉，盯了她一眼。
“你是在笑我吗？”
楚汐瑶垂眸望着手中的书卷，一本正经道：“未笑。”
程涟笙慢慢放下纸卷，侧身靠过去。
“看着我，再说一遍。”
她的呼吸很热，伴随着一阵淡淡的馨香，声音却凉飕飕的，带着几分不怀好意。喷洒在楚汐瑶的脸颊边。
楚汐瑶耳根一热，抬眸迎上她的目光，竭力平稳了语气道：“真的未笑。”
程涟笙歪着脑袋，似笑非笑地望着她：“那我画得好不好？”
“极好。”
楚汐瑶眨了眨眼，她已有些忍不住了，声音略微发飘。
程涟笙敛眸轻笑：“汐瑶，你会撒谎了啊。”
话音刚落，楚汐瑶便浑身一凛，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她的腰侧，急忙低头去看。
“撒谎是不对的。”
还没来得及躲，又被戳了一下。
楚汐瑶终于绷不住了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，一把抓住程涟笙在自己腰侧作妖的手指，笑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。
“你尽管笑，我一会叫你哭。”
程涟笙看着她，笑着说道。
“妈咪！干妈！”
二人正笑着，忽闻外头传来生儿的声音，程涟笙心下诧异，刚将双手收回，便见生儿推开书房门兴冲冲地奔了进来。
“你怎么回来了？兰博不是送你入宫了么？”
将生儿揽抱入怀，程涟笙正纳闷，就听后头跟进来的兰博道：“主子，三殿下病了。”
程涟笙一愣，脸色沉了下来。
“什么病？”
“奴不知。”
程涟笙垂下眼帘，不说话了。
兰博许久没听到她的声音，抬头觑了一眼，见楚主子一双美眸定定地望着自家主子，复又低下了头去。
程涟笙目不斜视，自看不到楚汐瑶眸底正在翻涌而上的暗流，也察觉不到她此刻的纷乱情绪。
书房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，程涟笙仿佛在犹豫要不要入宫探视，几番蹙眉，又几番舒眉，最后慢慢叹出一口气，抬眸道：“我去看看她。”
顿了一下，拍拍生儿的背。
“你先带生儿下去。”
兰博恭敬应是，不敢多待，抱起生儿便下楼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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