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水……”
晏裴野伸出手，阿瑟连忙解下水囊递到手上。
晏裴野将小孩的脸抬起来，那小孩吓得厉害，脸庞在晏裴野的手中显得小巧玲珑。
晏裴野突然顿了一下。
记忆里某个相似的场景又缓又狠地戳中了他。
于是阿瑟便看到他家公子，突然间变得像是被什么蜇了一下似的，颇不自然地连声道：“来来，喝点水，别呛着……”
听着他这语气，阿瑟惊呆了，感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。
他家公子野惯了，自己的吃喝拉撒就从来学不会世家公子的规矩，总是显得胡吃海喝，什么时候会这么温柔的语气了。
阿瑟搓了搓胳膊，小声说道：“公子，村子都屠尽了，太惨了点吧……这小孩怕不是已经吓傻了吧，你看他眼珠子动都不动……哎，动了动了……”
那小孩此时就像是一头饿急了的小狗崽，连那硬邦邦的水囊都被吸得瘪了进去。
晏裴野看他的样子，不由得感慨：“这小子，有点虎劲。”
阿瑟啧啧的一边看他喝水，一边动手把他从茅草堆里刨出来。
孩子喝饱了水，活泛了些，看了晏裴野两眼，突然扭身就跑，但是没跑两步，晏裴野的长腿一迈，就将他揪住了。
那小孩挥舞着胳膊，使劲挣扎着。
晏裴野夹着他不耐烦地拍了两下屁股，低喝道：“跑什么？！”
那小孩嘶哑着哭喊：“……别杀我……别杀我……”
晏裴野一顿，眉峰凌厉，想让这挣扎不休的孩子消停下来，但这孩子居然爆发出极大的力气，一点也不像个在茅草堆里不知被埋了多长时间的幼小生灵。
晏裴野无奈地朝阿瑟一弩嘴：“快点，拿点吃的出来，哄哄他。”
阿瑟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炊饼，撕了半块递过去。
晏裴野看了看，嫌弃地说道：“肉干呢？”
阿瑟委屈极了：“公子，咱们这些天东奔西跑的，干粮早吃光了，走得急，都没找到补充的地方，就剩这了……”
晏裴野默默接过这块炊饼，对胳膊下的小孩说道：“行吧，将就吧……给你吃。我放你下来，你别怕，别跑……”
在晏裴野找阿瑟要东西的过程时，那小孩听到有吃的，已经停下了挣扎，两条小胳膊力竭的耷拉下来，但两只眼睛却警惕地在两人之间探来探去。
晏裴野将他放下后，他果然没跑，而是一把抢过炊饼，用力地撕咬起来。
阿瑟看得栖楻不已：“这小孩，还真不客气……我说你慢点，小心噎着……”
那小孩充耳不闻，只顾啃着炊饼。
晏裴野一边用手轻轻地顺着他的背，防止他噎着。
那小孩三五口咽完了半块炊饼，仍盯着阿瑟手里的那半块。
晏裴野问他：“还要吗？”
那小孩点了点头。
晏裴野将他的背顺了顺，说道：“别一下吃那么猛，先跟我说说，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”
那小孩随着他的目光四处看了一眼，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。
晏裴野没见过这么收放自如的孩子，顿时手忙脚乱起来：“打住打住，怎么回事，你别哭啊，你……家里人呢？”
那小孩抽抽嗒嗒地说着：“抓………抓走了……”
晏裴野心里一松，又惆怅起来。
看来这小孩的家人还活着，是个好消息。
惆怅的是，看这血迹干涸的程度，村子被血洗是前两天的事了。
这小孩虽然只有几岁，长得又瘦，但小脑袋却长得虎头虎脑的，看得出是个机灵的孩子。
他吃饱了之后，便自然而然地朝着晏裴野偎依了过来。
晏裴野苦笑：“刚才看到我们还跑，现在怎么不跑了？”
小孩小心翼翼地说道：“你们身上也有那种味道……但跟那些人不一样……”
晏裴野疑惑地问：“什么味道？”
小孩伸出小手，摸了摸晏裴野的身上，却描述不出具体是什么味道。
晏裴野皱了皱眉头，突然醒悟过来，这小孩是说洗劫他们的，也是这样的青壮年，身上都带着一些常年操练兵器后的铁味。
小孩分辨不出身份，只能凭本能地觉得这些人的味道相似。
“你是说，杀了这些村民的都是兵？”
小孩点了点头，又摇了摇头：“……认不出来……我看到一个骑着大马的人，脸上纹了好可怕的样子，说没吃的了，要那些人自己找，找到什么吃什么……”
“他们要抢吃的，伯伯们不肯，他们就打了起来……我爹被捆起来了，牵在马后面，我去追，我摔了一跤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……”
晏裴野望了望这或许尚不知道生死为何物的小家伙，站起身来。
巨大的苍穹笼盖住了幽暗的四野，鬼魅似的磷火在低矮的草丛间倏忽四蹿。
晏裴野用目光搜寻了一遍，说道：
“没活人了，烧了吧。”
那小孩一直紧紧的攀附着他的衣着，似乎也知道这天地间，此刻只剩下自己无依无靠，而眼前这人，虽然手上也有那种铁锈的味道，但看着是个好人。
阿瑟就地推倒残垣断壁的茅屋，将火把扔了上去。
那些火如同燎原之势，瞬间将这处地方吞噬了个干净。
阿瑟问道：“公子，我们接下来还往南走吗？”
晏裴野神情肃穆：“这里是万仞山的地界，洗劫村民的一定是黑蛮的人，看来，铁赤下面的人已经逃窜到这里了……”
阿瑟苦闷地说道：“我们一路走来，十室九空，这里村民被屠杀都发生两天了，却连一个官府的影子都没有见到……公子，咱们还往南走吗？”
晏裴野艰涩的闭了闭眼睛，心里在问，你究竟去了哪里？为什么连当面问清楚的机会都不给我？我果真不值得你信任吗？
阿瑟望着晏裴野难受的样子，说道：“公子，要不然咱们还是先回朔州通知文森吧，这些该死的黑蛮，杀了这么些村民，让文森领着铁骑的人给他们报仇……“
见晏裴野不说话，阿瑟又说道：”咱们都找了这么久了，连一点音讯都没有，说不定寻北就是故意不想让咱们找着他，要不然，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，有什么办法是不能通知咱们的呢……”
晏裴野喉头滚动了一下，久久的伫立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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